岁月

01

 

夏天,天地间都充满着生的喜悦。张扬,喧闹,空气中流动着青春的燥热。黄少天,正是一个想夏天一般耀眼而又张扬的人。如同所以年轻人一样,他追求时髦的东西,头发染的粟黄,撞色抢眼的运动装,风格迥异的名牌运动鞋。这样一个人,就像是新时代的反映者。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踏进了一间旧物店。荣耀街是条不寻常的街道,门店纷繁多样,没有一间是存在竞争冲突。每件店相隔不远,装修也个有不同。黄少天停下脚步,看着这家旧物店。暗黄的木饰,灰白的大理,像是融合了许多旧式风格的摆置。透过玻璃窗,店内的摆设算不上归门别类,颇有点随意摆放的感觉。最让人觉得不同的是,那盏黄色的大灯泡,很亮。亮得像是可以照到过去那段渐渐被岁月淹没的时光。

 

大概没有人像黄少天一样这么热爱新事物,和对旧事物这么不屑了。但偏偏这次,神使鬼差地黄少天推开店门,吱呀吱呀的响声,好似另一个世界的回响。

 

“欢迎光临,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柜台上的男人放下书本,抬眼,就被惊艳到了。这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会来这种店的人。喻文州打量着来人,感觉就像是一抹晃人的彩色蓦地闯进了一片黑白。

 

“额……只是随便看看。”黄少天有些尴尬地说,心里想着原来这店里的人不是像古董店里的穿着唐装或是年代感十足的中山装啊。

喻文州穿着很普通打扮的白衬和西裤,无趣,老土,搭上脸还算没有那么泯然众人。喻文州点点头表示不再打扰后,黄少天也放开步子。

不同于一开始的惊艳,黄少天现在已经开始怀疑踏进来的冲动到底值不值。旧物就是旧物,即使它不烂,总是会有一种被岁月侵蚀的痕迹,或者叫感觉。黄少天不喜欢这种,在他的人生中,旧似乎就意味着被淘汰,代表着事物的衰亡老去。一个像夏天一样的人,他的生命里的张扬和蓬勃,远是看不起这样的事物的。黄少天感到烦躁,他的步子越发的快了。这种急躁像是影响了喻文州,只见喻文州的目光从书中转移到黄少天的身上。

黄少天一边叹息着一边走到店的尽头,那是摆满首饰的柜子,没几个款式。撒眼看去,几乎就是些椭圆的或是雕饰极为朴素的链子,完全令人提不起兴趣。忽然黄少天停住了,直直地站在首饰柜子前愣了几秒急切地喊着

“老板,麻烦你过来下。”

早在黄少天出声那刻,喻文州就站在他身后了。喻文州拉开玻璃柜,取出了一条颈链。在所有首饰中,这条链子可以说是最为朴素和老旧的,没有任何装饰,硬要说的话,那明显是经由摩擦而弄出的磨痕和滑度就是它全部的装饰。

在七八十年代,这是满大街都流行的一种颈链,椭圆的,里头可以打开放上一张指头大小的照片。在那个信息不流通的时代,一条颈链,挂在脖子上,揣在兜里,心头的思念,牵挂,全系在这里头。

黄少天迫切地想要倾诉,他是个稍微有点话多的人。在喻文州不紧不慢地动作时,黄少天自顾自地絮絮叨叨。

在黄少天尚且不算的上清楚的童年里,他的家里小灵通还是很宝贵的事物,寄住在老家的他还是要等着城里爸妈寄来的信。他和他的爷爷奶奶,最常翻的不是什么儿童读物,而是那本照相簿。伴随着爷爷奶奶碎碎叨叨的声音,黄少天看到他的百日照,往前一点是父母年轻时的照片,跟所有那时的年轻人一样的装扮。F4的发型,女郎代表的一片云,白衬衫和牛仔裤。再往前一点就是没什么特别的肥大的中山装,麻花辫和寸头,但都是不同的青春和年轻特有的青涩。那时的照片是洗出来的,就是这么大。照片薄不厚,拍照片也不是什么经常的事情,没有人时时刻刻抱着这么一本东西走来走去。

所以在田间的歇息间,在午后清闲的散步时。奶奶都会把脖子上的链子摘下来,细细地摩挲,有时会圈着小小的黄少天说着那个当兵的爷爷。她从不提及他的英勇,这对年少的小孩是十分无趣的。她只提及他们两之间的小事,互赠的礼物,偶尔的争吵。来来回回就是这么一些事,她却能记得那么清楚。她的目光在触及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照片时,变得是那么的柔和,像是少女一般活水的荡漾。而爷爷脖子上也有那么一条更为破旧的链子,黄少天却没见过他打开过几次。

每次看到爷爷走路时偶尔会蹦出来的链子,黄少天都会想着那链子里的奶奶到底是有多漂亮,不说定跟白雪公主一样漂亮。但是怎样的漂亮呢,黄少天没见过白雪公主,也没见过奶奶年轻的样子,漂亮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小少天只知道这是个好词,用来夸赞姑娘的。

可惜奶奶已经嫁人,漂亮是不能夸赞嫁了人的姑娘的。黄少天忧愁地想着。

真是奇怪的念头。现在的黄少天想着。

 那是爷爷跟着父母一起进城,留下黄少天和奶奶在乡下对着照片等待,思念。那段时间,相思很苦涩,漫长。

但是现在,黄少天下意识摸了摸兜里的手机。科技日益发达,从小灵通到诺基亚再到各式各样的智能机。人们的交流越发快捷,相思也不是那么的难熬。

而当相思不难熬的时候,相逢也往没有以前那么甜蜜。相思是苦涩的,也是甜蜜的,在无尽的遐想中深刻感情,在相处时更加珍惜。

喻文州把链子托在手上:“这些东西没有古老到可以代表一个时代,但是这上面的分别,牵挂,是现在的社会工具所削弱的。旧物对于现在来讲不再是实用方便的代表,而是一份感情或是记忆。”

黄少天动动嘴唇,想说些什么有不知道说些什么。离开店时,他恍惚地想起一句诗,欲辨已忘言。

02

从那时起,黄少天就成为了这家店的常客。这家店只有在小节假日才开门。黄少天跟喻文州聊得挺来,两人常在店里喝茶聊天。

在青花白瓷罐子里,存放的茶叶不是什么上等的好茶,但这对不会品茶的黄少天来说并无差别。袅袅的水汽伴着茶香飘散店中,延伸着,延伸到一个神秘的又熟悉的境地。时间的两端被连接,被放缓。

在这里,黄少天看见过上了年纪的男人数次摸着那块黑黑的发亮的收音机,尽管它现在不一定能听到多少电台。但是男人弯到耳朵的嘴角,好似得到什么独一无二的宝藏。

他见过一对夫妇对着两张粮票唏嘘,辛酸的,庆幸的往事;见过同他年纪相仿的青年在店里玩起滚铁圈。时隔多年,青年的技术显然不如他自己所说的厉害。他弯着身子,在狭窄的过道跑着。身形的变大,玩这个实在吃力。但是青年喘着气流着汗的样子,就像那些儿童一样,肆意地挥霍自己用不完的精力,抛开利害的世界纯粹的玩耍。

喻文州的店里没有什么古董,这是让黄少天感到舒心的地方。不同于古董店,过于久远的神秘感以致给人一种腐旧阴森的感觉。也许是太遥远的历史的阻隔,黄少天并不能在古物中感受到震撼或是惊艳。好比读一本鲁迅的书,不知道当时的时代背景就不明白他要表达的意图。没有经历过文革就不能真正地体会到伤痕文学流露的感情。

这都是因为没有共同的记忆纽带,无法引起共鸣。尘埃会埋没时间,时间将封存往日的波澜,这一切的表现都将反映到人的情感波动。

“那么,什么是永恒呢?”黄少天啜着茶问喻文州。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正是因为清楚着一点,黄少天很少留恋过往,他日新月异的装扮,时时更新的意识观念,他总是能在不断变化的市场中抓住新生的机会,研发销售蓝雨公司的产品。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黄少天将茶杯放回桌上。

因为想知道他的答案。

“这世上怎么会没有永恒呢?”喻文州抬手给他沏茶,却不道出。绕是黄少天怎么用言语轰炸他都没有什么反应,这让黄少天有点丧气。

但更丧气的事还在后头。


“于峰,你到底把蓝雨当成什么了?!”



评论
©问道寻心 | Powered by LOFTER